来源：雷峰网

作者 | 代润泽

编辑 | 马晓宁 王亚峰

毫无疑问，京东是一家非常强大的物流企业。京东能够在物流技术上探索的更远，似乎没有争议。

然而，随着X事业部的变故，让京东的物流技术的前沿探索，出现了重要变故。我们所期待的无人机送货、物流无人车和无人仓，似乎也变得遥远起来。

所有的大公司战略的失败，本质上都是组织层面的变故。那么，以京东技术元老身份入局的肖军，为什么却反而拿不到充分的资源？肖军名下的X事业部，为什么不能和王振辉的物流业务有效的互相成就，这里面有什么隐衷？在素来没有CTO文化的京东，X事业部失败的背后，又是否闪过张晨和廖若雪的身影？

一切说明，这并不是单纯的技术因素所造成的。

1

强势的肖军与X事业部

按照官方的说法，京东X事业部于2016年5月成立，成立之初的定位是主攻智慧物流，研究智慧仓储物流和无人化技术。

物流是京东商业模式的基石，从这一点来说，京东也从不会吝惜在物流技术上的投入。随着京东规模的日益庞大，物流履约成本等的增加，和劳动力红利在未来的可见会减少等诸多因素，物流的无人化是必然趋势。因此，京东大力布局物流“无人化”，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来看，都是必走的一步棋。

京东给自己探索未来物流业务的部门，取名为X事业部，这个名字也来得很有讲究，本身是致敬Google的，更有对未来前沿探索的诸多想像。

在级别上，X事业部也级别很高，最开始是一级部门，直接向刘强东汇报。

围绕X事业部的具体成立，我们听到说法众多，但不论哪种说法，除了刘强东外，都绕不开一个重要角色，即时任CTO张晨的推动。

到目前为止，京东有关两任CTO，首任CTO是来自Oracle的王亚卿，但王不到一年后就挂冠而去。

王亚卿离开后，刘强东没有扶正从2007年起就跟着他一起闯荡、撑起了京东一直到上市的技术底座的技术副总裁李大学。一个现实的问题是，李没有海外名校背景的加持也没有其它大公司的光鲜履历，但李大学能力很强。

2014年京东上市后，李大学向刘强东提出退休，这个时候，京东寻找一个CTO成为既迫在眉睫的事情。

而就在此时，雅虎裁撤在中国的全球研发中心，京东就此盯上了原雅虎全球副总裁、雅虎北京全球研发中心创始人兼总裁张晨。

某种程度上，X事业部成败与否，将是张晨是否立得住的关键。

有个背景要交代，那就是李永和的离开，2016年的京东做了上市之后最大的一次组织变革，即把京东分成京东商城和京东物流，对应的徐雷接管了京东商城，原来京东智能的总裁王振辉平调过来接了老领导李永和的班。

对应的技术团队也做了调整，马冬兼京东商城的技术负责人，肖军任京东物流的技术负责人，对马冬和王振辉双线汇报。

在大公司里，双线汇报司空见惯，但往往也是内部打太极的节点所在，具体到肖军这里，就更为具体，肖军说是向他俩汇报，但肖军对他俩都爱理不理，资格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肖军手里还有X事业部这样的一级部门，本身这块业务就是除了总裁办直管的香饽饽。

有意思的是，对于肖军以副总裁的头衔兼任X事业部老大这个决定，在当时几乎是全票通过，无一反对之声，甚至堪称妙手。

虽然X事业部后来隶属京东物流，但由于肖军的存在，级别一直很高，甚至有段时间与京东物流是平级部门。这就保证了X事业部一开始就很强势。

其次X事业部面向未来管预研、反过来促进业务，而肖军本身是京东物流技术主力，理论上所希望的X事业部和物流业务相辅相成、互相协同的场景可期。反而，如果让一个技术出身的海归空降过来，这事怎么开张是个问题。

最后一个原因不足外人道的是，京东物流本身的技术团队需要迭代，肖军全职去X事业部能给新的人腾地方，也利于王振辉形成自己的班底。

2017年春天，刚刚上任的首席战略官的廖建文力推京东物流从京东商城里分拆出去，而京东要将物流成为全社会的基础设施，同年的4月，京东物流集团成立，王振辉任京东物流CEO。

理论上，X事业部可以成为京东物流体系的一部分，然而京东没这么做，反而让X事业部与京东物流业务部门变成了平级部门，一个负责研发、一个负责业务，虽然肖军也就直接向王振辉汇报，但作为领导的王振辉“不管”肖军，二人各做各的。

X事业部偶尔会调研物流需求，但更多的是根据肖军本人对物流的理解全靠自研，逐渐地两个部门形成了平行世界。

2

物流无人机的失利，与京东无关

开始的时候，X事业部的物流无人机，确实做出来很多成果。

京东无人机研发中心刘艳光曾公开表示，京东无人机项目在2015年12月1日立项，到了2016年年底，无人机团队拿了CEO特别奖，在京东内部颇为震动。

多位京东无人机前员工表示，从2016年年初成立到2017年年底，短短16个月，京东无人机团队的研发人员由最初的6个人到了100多人，可以说2016、2017年是无人机项目发展的黄金期。

不过，尽管京东拿下了飞行许可、获得有关部门批准，也建设了无人机调度中心和机场，然而无人机业务受限于空域管理的政策限制，技术上也具有很高的挑战，重型无人机又十分昂贵，因此这个业务发展起来并不容易。

让京东不至于那么没有面子的是，亚马逊开展自2013年的无人送货机项目同样也没做起来。近期，亚马逊偷偷解散了法国和英国的Prime Air无人机送货业务的研发团队，主要是因为美国联邦航空总署(FAA)对于无人机的使用提出了相关规范——工作人员要有执照、要在白天视线可及范围内作业... ...后来开放夜间及可超出可视范围内使用、负重可达25公斤... .不过种种限制、和一直没有解决的安全性问题，无法让亚马逊的无人送货机业务正常工作。

所以，就世界范围内，无人送货机业务很难大规模推展（即便是无人机送外卖目前也还是实验室阶段），所以，这似乎不是肖军和京东的能力问题。

3

无人仓的败局，是“部门墙”结的果

无人机没有掣肘，更多是技术问题。而考验X部门的协同和技术能力的，恰恰是差不多和无人送货机一个时间部署的物流无人仓。

X事业部的无人仓冒了个“好头”，2016年10月26日京东公开展示了智慧物流实验室，X事业部无人仓的存储效率是传统横梁货架存储效率的10倍以上，并联机器人拣选速度为3600/小时，相当于传统人工的5-6倍。

然而再到后面，就鲜有X事业部无人仓的消息了。

有一个流言的版本是，肖军带着一群科学家在办公室“猜”场景。

这个版本的吊诡之处在于，京东有那么多现成的物流场景，干嘛一帮人还要靠“猜”，更何况肖军作为京东物流的早期技术参与者之一，难道不懂物流业务么？这则传言背后折射的，其实是X事业部没有有效的与京东物流打通， X事业部也并没有介入到京东物流实际的仓储需求的完善中。说的更直接点就是，京东丰富的物流实践没有用来成为x事业部的know-how，x事业部也没有做到为物流业务赋能，这种错位到底是行政上、组织上的还是人事上的呢？

一种说法是，无人仓涉及到算法、物联网等前沿技术，尽管在创业初期刘强东带着肖军一拨人一起写CRM系统，但是这主要是编程为主，两者差距太大了，因此关于无人仓的前沿技术，肖军其实不是太懂的。

其实这个理由并不太成立，肖军不需要懂物流技术本身，他其实需要的是协同技术和业务的互相滋养。比如，当年阿里云研发出来没有内部敢用，马云就调来胡晓明和他的阿里小贷作为阿里云的内部客户。而显然，肖军没有他的胡晓明，刘强东也没有给x事业部打通与物流业务部门的通路。

当然，似乎这不能怪刘强东。大公司内部的赛马文化似乎更是主要的祸根，因为京东有研发跟着业务走的传统，所以，物流老大王振辉带着一大帮诸如章根云的技术人才也搞自研，最多的时候京东物流自己就有3000人的研发团队，他和x事业部之间是蛮微妙的。

在王的主持下，京东物流的物流仓储就一直在更新迭代，从传统仓库转型成半自动化、全自动化，从劳动密集型转型成去人化，再到研发无人化，不缺资金、不缺场景、不缺业务，优势自然非常明显。

相反，X事业部的无人试验仓只能向京东物流“借”包裹运营，这还是屈指可数“互助”，由此，X事业部逐渐变成了没业务、缺场景的状态。

而对应的，京东物流本身在无人化方面自己取得很多不错的成绩，比如推出了“建设全球智能供应链基础网络的计划”，在2018年5月24日对外开放了建筑面积达4万平方米，位于上海亚洲一号三期项目--全球首个全流程无人仓。

2018年，于建强作为京东物流技术发展部负责人被招进来，主抓京东物流+5G的创新业务，接手的正是X事业部的无人仓业务。

由此，X事业部的无人仓似乎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2018年之后，无人仓的科学家们开始相继离职，到了2018年年底的时候，陆陆续续走了100多号人，有人去了阿里，有人去了美团... ...

而京东X事业部，又一次面临没事可做的地步。

4

步子迈太大的无人车

无人送货机因技术要求高、受各种限制等因素没做起来，无人仓又因为和京东物流撞了“拱手相让”，此时的X事业部和肖军，把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物流无人车的研发上。

最初，一切都还很顺利。

2017年的618，京东无人配送车1.0大白上了热搜，这是时任自动驾驶部总经理杨廓带着100来人的团队埋头奋战了9个月的成果。不过大白后面得跟着安全员，而且只局限在校园内，想在街道上跑需要地图。当时的X事业部认为，百度、高德等地图企业不能提供完整数据和足够的场景，就选择了自研。

拥有着浓厚业务背景出身，本身喜欢硬件、喜欢车的肖军，可以说在无人车业务上砸起钱来毫不手软。

无人车的应用巡检机器人、最后一公里的送货机器人，以及长途的无人货车，X事业部一上来就全部部署。

研发需要基地，2017年12月6日敲定了在长沙联合投资100亿的“京东无人车智能产业基地项目”，计划三年内投资20亿分两步实施；需要大量场景，2018年完成北京、雄安、上海、长沙、武汉、郑州等20多个城市的智能配货部署；多款无人车都要研发，2018年，无人重卡和一汽解放合作在国内和硅谷同时研发，轻型货车和上汽大通、东风汽车共同研发了出来两款。

然而光靠砸钱是不够的，效果似乎从没提过。

刘强东曾关于配货部署的城市数量质疑过“步子是不是迈得有点大”，而当时给出的解释是，大量跑才能了解路上的特殊情况、验证商业模式和能效，然而，跑得越多钱烧得越多。百度的无人车全球实验距离超过1000万公里成为全球第一，那是拿着拼了老底的态度在烧，但无人物流车对京东的优先级，则远不及自动驾驶之于百度。

也许，2018年从百度过来加入的孔旗的入职就是要打破这个局面，在他的建议下，无人车的研发从什么都做变成了聚焦无人配送，刘强东也顺势决定将发展制造业的长沙100亿项目停一停，因此2018年到2019年，无人配送的应用选择已经集中在末端配送上，这也比没有目标感要好。

然而，孔旗的到来依然没改变X事业部“铺量”、“烧钱”的命运。

2018年的618，在北京海淀上地配送站投放20辆、在全海淀投放100辆无人配送车；11月全球首个配送机器人智能配送站将在长沙投用；12月启动了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新区的内蒙古智能配送站；为了开进雄安又设置了20个停靠站点... ...

关于效果，依然少有提及。

2019年，无人车缺席了当年的京东618新闻发布。

2020年7月，X事业部完成了在江苏常熟全国首个智能配送城项目，但此前花大价钱研发的京东高精地图一直没用上，孔旗给出的解释是数据的积累和迭代、商业模式效能需要验证，翻译过来就是，想用得加车、加钱。

当刘强东聚焦无人配送车的现实作用时，也质疑过X事业部的技术团队很少研究C端顾客行为，比如用户不及时取包裹造成的资源浪费怎么处理，这与当初的无人仓似乎一样，待在办公室里“猜”场景。

于是，无人车的发展速度，也自然就不用提了。

5

肖军的故事：没落的“07一代”

今年11月，京东集团副总裁、京东物流X事业部总裁肖军离职，是x事业部的一个重要变量。

肖军2007年便加入了京东，同年空降的“07一代”高管，如今都已成为京东各大体系的控制人：ToC之于徐雷、ToB之于李娅云、幕僚团之于陈生强、技术委员会之于曹鹏。

而作为京东最早的技术人员之一、物流体系的技术奠基人肖军，则黯然离开了他为之奋斗14年的京东。

雷峰网了解到，2014年京东上市后，07一代高管集体实现了财务自由，但这之后其他人继续在离钱近的业务上勇进，唯独肖军“暗退”，去到一条与创收相隔甚远的创新部门，令众人颇为不解。

一位接近肖军的业内人士告诉雷峰网，一方面是刘强东、廖建文、张晨规划的全新战略所需；另一方面，这与肖军本人的兴趣和地位不无关系：兴趣方面，肖军酷爱倒腾汽车和各种硬件，而X事业部做的事，就是围绕这些机器人、无人车、无人机、无人仓展开。

地位方面，作为立下汗马功劳的元老级高管，在有权有势后难免想追求更高一层需求：自由。

肖军所带领的X事业部原则上是为京东物流赋能，但由于肖军在内部话语权颇大，很长一段时间里，X事业部在实权上甚至与京东物流平级，在京东物流和京东商城的管辖区之外。

独立且强势的X事业部，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刘强东阶段性离开管理一线后，肖军的一片“任我行”的绿洲，但绿洲终究不可能长久。

前面，我们一一梳理了x事业部三大业务模块是为何停滞的，那么，肖军又是如何选择的呢？

这不是肖军第一次提出从京东离职，在2018-2020年的三年里，雷峰网获悉，肖军曾经有两次去意，而两次最后没有走成，一次是2018年年底，X事业部的无人仓业务被京东物流收回，肖军被某当时快速成长M字头的超级独角兽追逐，但随着京东物流继续重仓无人车项目，以及孔旗的加入，肖军开始回心转意。

另一次是2020年年底，因为X事业部的最后阵地无人车配送进入被瓜分的前夜，肖军又一次萌生去意，但此时，京东物流刚刚上市，担心外部影响不好，于是又强留了肖军一年。

而如今，一而再，再而三，也到了肖军说告别的时候了。

肖军走了，无人配送车项目怎么办？这可是现在X事业部的“立命之本”。答案是，无人车配送项目以及X事业部由京东集团副总裁、京东物流智能供应链平台负责人王强负责。

有意思的是，王强这个部门本身就是从X事业部分离出来的：2020年年底，京东物流“撬走”了X事业部一大部分核心骨干，原来的1000多人被挖走了800多，这800人组成了京东物流体系下的智能供应链平台。

窥视京东X事业部的不仅有京东物流，2020年年京东数科上市未果后，与京东云及AI事业部合并后成立了京东科技。而京东科技同样与X事业部有业务重叠的部分，那就是机器人业务，京东科技的机器人产品部有100多号人。

对应的，京东科技也曾参与到这次对X事业部的瓜分中，当时京东内部探讨过是否把整个X事业部或部门业务合并到京东科技。

毕竟二者理论上都是做技术输出和前沿科技赋能部门，在组织设计上合并到一起，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但结局是京东科技以失败告终，不但未成功收编X事业部，还搭进去了曹鹏兼管的一级部门：机器人产品部，今年4、5月份，京东科技上百人的机器人团队并入至X事业部，改名为特种机器人部。

按理说，顺位接肖军班的应该是京东物流自动驾驶首席科学家也是京东无人车配送的重要推动者孔旗，今年618，孔旗也代表京东X事业部出来接受各路媒体的采访。然而雷峰网了解到，孔旗也已经在10月底提出离职，即将投入创业大军。

孔旗离开也顺理成章，过去两年，X事业部不断在调整，轮番肢解下来，X事业部队伍已经拆得七七八八，而随着肖军的彻底离开，剩余的200人无人配送车团队也会合并到王强的物流智能供应链平台，孔旗还是一个做前沿研究多于工程实现的人，在王强手下，没有用武之地。

多个信源向雷峰网爆料称，在最近的2个月里，X事业部的各级主管岗位都在调整，或跳槽或转岗，X事业部目前处于四分五裂的阶段。有信源告知，“现在X事业部的变化太快，很多业务都在调整中。”

冰冷的事实是，京东X事业部的历史使命就此终结。

回忆2016年成立X事业部的辉煌瞬间，到如今负责人的相继离场、部门拆散重组，这是很多人始料未及的。

但始乱终弃背后，是京东物流“战略必须统一、组织拒绝割裂、技术与场景强制融合”这一共识的觉醒和形成。

沉默成本已埋入在历史的尘土中，而属于京东物流的光明新征程和新时代，似乎也正在到来。

下一篇预告：京东不需要CTO

X事业部的始乱终弃，归根结底是京东的技术体系和赋能部门，在管理和组织设计上存在天然的缺陷，而京东在这上面交了不止一次学费。下一篇文章，我们将挖掘京东历任CTO、技术负责人的入局和出局始末，及背后的深层原因。